步道「敲」遇：詩人節札記
連續暴雨數天之後的放晴日，來到綠意盎然的步道，迎向陽光。咦？水聲好大！原來，平日的潺潺溪流，已經成了滾滾黃河，速度之快、水量之多，歷年來第一次看到。走過術後經常餵魚賞花又可避開人車的溪流角落，拐個彎就看到那位老婆婆出現了。
前幾個星期，她住的小屋不知何故只亮著一盞小夜燈，她也不向往常那般總是坐在門口板凳上看著人來人往或者擺攤賣菜，我著實擔心了一下。其實和她一點也不熟，只是剛開始走步道時覺得她很孤單，應該要和她打招呼或陪她講講話。後來發現她視力不好，我都要走得很靠近、她才看得到，又聽力不佳，我必須喊得很大聲、她才有回應，但那時我體力不行而無法經常大喊，所以好幾次只能作罷而快步經過。不過，人總是見面三分情，既然認識了這位曾經關心我不要太晚獨行免得危險的好心老婆婆，多少會掛念她自己住在山裡是否一切安好。走過小屋但沒看到她時，都會閃過一些念頭，然後趕緊送上祝福。恰巧那天碰到她的大兒子正在灑掃庭院，詢問後得知是因為二度跌倒後住院幾天，而且以後晚上都會有人陪她在家過夜，我就放心多了。
過了小屋，有一段陡坡（對向車道有個「急降坡」的牌子），三百步內要往上廿五公尺，老婆婆說那是「青春嶺」，意思是老年人爬不上去。對於那時還在復健的我來說，確實有點難度。整整兩個星期，我才逐漸從十分之一、五分之一的高度，真的走上了最高處。印象中，那是個需要挑戰的高度，剛開始根本想都不敢想；挑戰成功之後，慢慢覺得它沒那麼陡了；而最近，只剩下最後一小段會比較喘，需要大口吸氣（尤其是戴著口罩）。後來想想，寂天論師所說的「久習不成易，此事定非有，漸習小害故，大難亦能忍」（出自《入菩薩行論》第六安忍品），習慣成自然，不正是如此嗎？而且，人的感知真的會改變，之前彷彿高樓的坡度，現在有點像是在走平路。既然如此，那麼，自他平等、自他交換、他勝於己的次第修持，絕非遙不可及的理想，而是完全可行的事情。
關於登高，大學畢業那年曾經爬了台灣百岳中的三座，而玉山攻頂那次，扶手的鐵柱堆滿了冰塊，飄落的雪花在掌中融化，雀躍的熱切整個蓋過了清晨的冷冽。拍完照要下山時，可能因為興奮過頭而走錯叉路，落得必須回頭往上再爬一小時才能返回營隊，還好大夥兒仍在該處等著我們這三個迷糊蛋。事後就再沒爬山了，而現在每走一次步道，就好似完成一件事，有一種踏實感──也許潛意識中是用這個「青春嶺」來滿足攻頂之趣吧！尤其是風雨欲來之際，密布的烏雲猶如海水般深藍，鬱鬱的山林彷彿倘佯於汪洋，清新的空氣充滿青草的味道，而當雨水真的落下時，便可以進入蘇東坡「莫聽穿林打葉聲，何妨吟嘯且徐行」的境界，山裡面有我、我裡面有山，簡直是一大享受！
這讓我想到，最近有個機會，與朋友共讀了一行禪師的〈空性之萬有〉，對於禪師所說「我的生命就是『生命』，而你可以看到在我裡面與在樹木裡面的生命」這一句特別有感。尤其，禪師認為：「我們可以從雲朵、水、海浪、葉子，以及宇宙中其他萬物學到許多課題。若能謹慎且深入地觀看所有事物，便會發現相互依存的秘密，一旦你如此發現，便不再恐懼——恐懼生死」，這完全相應於聽列諾布仁波切在〈愛與信心〉裡提到的重點：「如果我們相信心的相續性，那麼愛就會以相續的正能量，將我們與所愛以不著痕跡的方式相連」。這兩位詩人，各自以南傳佛教與藏傳佛教的方式表達著同一件事：生死只是肉眼的幻象、我執的分別，整個世界實際上是生生不息的循環。──當然，這僅僅是個人程度的觀點，但這也夠我花很長時間來參透了！
而詩和山的關係，肯定非常密切，也曾是我的最愛之一。至於詩中之山，例子不勝枚舉，於此不多贅述。要謝謝高中的自己曾經熟背唐詩宋詞，也對西洋古典音樂愛不釋手，這些在翻譯法本或七言、九言的偈頌時都派上了用場。而西方的詩作，雖然押韻方式不同，但也有它的優美之處。日前在「青春嶺」還遇到兩位白髮蒼蒼且推著 YouBike 慢慢向上走的男士，本想過去幫忙，卻聽到其中一位唸了一段英文，並告訴對方自己最喜歡葉慈的詩，而那種意境之妙，讓我根本不想打擾。於此詩人節，特別為大家介紹敝人十分喜歡的一段極富詩意的散文──聽列諾布仁波切〈這場相遇，彷彿在夢中〉（文末可點入聆聽一位Khandro的唱誦）：
彷彿在夢中，當布穀鳥開始鳴囀，春天來臨。當我在初春的第一日醒來，我想起了我的夢，那是當根、塵相遇時，即是迴音。
如此魔幻、如此神妙，讓我作了這場夢，這迴盪著無實之夢其本質無實的夢。
無可碰觸的夢境。無可捉摸的迴音。
喔，佛陀尊主，是您以加持為我作了這場夢，以顯示一切現象都如幻、如夢，且無法捉摸嗎？
夏日之時，當孔雀開屏成傘，我遇見了聖殿的空行母，不請自來而到我夢中。
如此魔幻、如此神妙，這場相遇，彷彿在夢中。
秋日之時，當草地如淚的露水，遇見月光的留戀之愛，我觀看著樹葉落下，並想起了我的夢，那是當根、塵相遇時，即是迴音。
如此魔幻、如此神妙，這場相遇，彷彿在夢中。
冬日之時，當風賊輕呼的悲嘆，遇見持有資財的雪面大地，我的心變得倦怠。
如此魔幻、如此神妙，這場相遇，彷彿在夢中。
總之，攻頂後自然要往回走（體力夠好的人其實可以再花半小時往前走一整圈再回到原地），而事件就發生在回頭的路上，並且是在小屋前。正當我為老婆婆感到開心且為自己的內心戲碼（獨居老人過世無人知曉）感到好笑的時候，忽然「啪」的一聲，後腦勺被撞到，我忍不住大喊：「噢！好痛啊！」而肇事者就在對面樹梢上優雅地降落。是的，一隻台灣藍鵲，用翅膀狠狠地「敲」了我的頭。「你幹嘛打我啦？！」無言以對的我，只能發出沒有答案的疑問。這時，對面的山友說道：「應該是快要生蛋了才會這樣。」喔～所以是像我懷孕時那樣步履蹣跚，所以飛不動也測不準嗎？或者是把我的頭髮當鳥窩？！不過，那一敲，還真有點打醒的作用，頓時覺得神清氣爽──好吧！算我好運旺旺。後來，看到一位女性山友也差點被巴頭，趕緊叫她閃開，納悶地說著：「難不成是把我們的頭髮當鳥窩？」「牠是要保護鳥巢，攻擊你們啦！」另一位山友走過來說：「我的光頭也被啄過！」
恍然大悟的同時，在此也提醒各位山友要注意，夏天生育期，別在同一處樹下逗留喔！看看時間差不多了，從小鉤子上拿走剛才上山前向路邊農夫購買的鮮採青菜，回家煮飯去──嗯，晚餐自己煮，而非買外食──這是去年疫情以來，個人最大的改變：回到廚房，甘心做菜。
全劇終。
～一行禪師〈空性之萬有〉全篇中英對照： https://drive.google.com/file/d/1k5giP6ZNRUu5C4kdd3KtzG0chJkLvGyA/view?usp=sharing
～聽列諾布仁波切〈愛與信心〉全篇中英對照：https://drive.google.com/file/d/1fPW7qxwlYTX9iIuUuyM_MqGPzVYXQWbD/view
～聽列諾布仁波切〈這場相遇，彷彿在夢中〉英文唱誦：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5npy64KpKls （中文翻譯：https://blog.xuite.net/yeshi_tsogyal/twblog/142808910 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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